2013年8月22日 星期四

[影評] 熱帶魚(1995):誰「綁架」了誰?


因為《總鋪師》,讓我回頭朝聖陳玉勳舊作、也是經典之作--《熱帶魚》。

一部同樣充滿異想、幻想與笑料的電影,看到片末,卻令人一點也笑不出來;觀影過程笑得愈大聲,最後也讓人愈感震撼及失落。

《熱帶魚》在我來看,正是一部「假喜劇、真批判」的佳作!「魚」與「綁架」兩大元素,更在電影中不時以不同形式出現、互相呼應,成就了這部電影。


對男主角阿強來說,望著熱帶魚魚缸,或片尾他捧著阿娟所送、裝有熱帶魚的玻璃瓶,魚,都可讓他跌進專屬於他自己的異想世界。

因此,魚,應是一種自我身分的遁逃,也是解脫的象徵,但,卻不全然代表悲觀;當他幻想魚時,同時也代表著他對世界仍充滿正面期待,好比他自我幻想是「人魚超人」、可以拯救世界一樣。

相較於魚的奇幻橋段,電影最令人驚嘆的,卻在於「綁架」劇情開展後衍生的聯想、反思及批判。

聯考前夕遭「綁架」的阿強,彷彿開啟了少年歷險記。他當「人質」的過程中, 導演沒有說教,只是透過一幕幕鏡頭,不經意地、無聲地,卻又是血淋淋地批判了當下的政治、經濟、教育、媒體,多麼精采而淋漓!

被挾持到東石鄉的阿強,遇見了「綁匪家庭」;「綁匪家庭」表現上雖是「綁」別人的發動者,但放置社會框架中,卻無疑是手無寸鐵、生活在底層的「被壓迫者」,無奈而又弱勢地被整個社會體制「綁架」。

綁匪家庭在組成上,有失憶的阿嬤,有在夜市擺攤求生路的父母,有行動不便的哥哥,有被要求提早到工廠工作而放棄學業、卻又曾遭性侵的阿娟,至於綁架的元兇之一「阿慶」,卻是北上掙錢的建築工人。

當他們在屋內用餐時,人人圍在圓桌,雙腳有一半泡在淹水裡,這幕看來只是過場的場景,背後卻控訴著政府緩慢的行政效率;當鄉里的水閘繼續失修,這一家子,也只能用打鬧笑聲來掩蓋生活的無奈。

據此,阿強之於綁匪家庭是「人質」,綁匪家庭之於社會,又何嘗不是另一種形式的「人質」?

至於阿強,表面上被這群人「綁架」了,但電影看到最後,觀者也不得不驚呼反問:「到底是誰『綁架』了誰?」

阿強被「綁」到東石鄉後,比在家時更受人關注(不管是平時的問暖或替他準備聯考送的書),甚至還能偷閒戴起蛙鏡到海邊玩沙玩水。

反觀阿強遭綁前,卻遭學校老師、家中父親對他「升學」的期待及嚴厲責難;遭綁後,電視機的新聞媒體每天傳來「綁架」偵辦進度,播送著阿強父母聲淚俱下盼孩子歸來的同時,爸爸卻在電視上念茲在茲,「孩子要聯考了,怎能不放他回來」,甚至跟著地方民代到市政府抗議,「畫錯重點地」替阿強爭取聯考加分或送分。這些種種與綁匪家庭的以禮對待,哪一個又才算是真正的「綁架」呢?

對阿強來說,電影裡的「綁架」恐怕一點也不是「束縛」,反而是一種「解脫」。

就這樣,當魚出現的時候,主角們似乎暫時可從過重的生活壓力及瑣事中遁逃,又或從對魚一切種種的幻想,讓自己再度充滿正面力量及期待;而每當回到「綁架」的主軸時,即便飾演媽媽的文英總妙語如珠逗得觀者哈哈大笑,但笑聲背後,卻也不斷喚醒大家,原來我們身處的環境是一個虛偽、浮誇、功利(升學)、矯情的社會。魚與綁架的交錯穿插,便讓觀者不斷在現實的無奈與心靈的期待之間穿梭、掙扎。

導演的巧思,還讓片首與片末都以熱帶魚的悠游包夾、相互呼應。片首魚缸內的熱帶魚,最後更在片尾「游」出了魚缸,並游進了整座城市的天空;這幕奇幻、荒謬的畫面,隨著電影劇情起承轉合後,觀者又怎會不明白:我們所居住的這個城市,不正如此荒謬?!當人們想變成魚一般優遊自在時,游出了魚缸那一刻,似乎卻又宿命地游不出整個社會體制的框框,被綁架/囚禁在這座城市裡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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